窗外细雨纷飞。我独立窗前，惬意地听着茂腔《赵美蓉观灯》。这出戏我已听了不知有多少遍，每当想家或感到身心疲惫时，我都会放几段来听，并由此回想起早年在家乡听戏的往事……
在我很小的时候，家乡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很匮乏，听戏和唱戏就成了大家农闲时节、茶余饭后最好的娱乐活动。那时乡亲们能听到的也最爱听的戏就是高密茂腔。《赵美蓉观灯》、《裴秀英告状》、《罗衫记》都是过年唱大戏的保留剧目。当时我们村还有自己组织的小剧团，我小姑就曾是这个剧团的一个演员，唱小生。
那时，每逢正月村里请戏班子来唱大戏，大人小孩们就都很兴奋。大人们扎戏台的时候，我们这群小孩子就在一边看热闹、捉迷藏、翻跟斗。到了傍晚，乡亲们早早吃过饭便全家出动，扶老携幼地来到戏台前，一边拉家常一边等着戏开演。天完全黑了以后，戏台上就挂起两盏明晃晃的汽油灯，那雪亮的灯光把台上照得如同白昼。我那时年龄还小，对唱腔之类的并不太感兴趣，只对演员们的服装和动作感到新奇和好玩。正如鲁迅在《社戏》中说的，我们这些小孩子喜欢看的是打戏。
看戏
村里小剧团的演员都是本村的村民，农忙时剧团便解散，演员们各自回家忙农活;农闲时他们就开始敲锣打鼓排演曲目。我小姑唱小生，背上总是插着很多小旗。没事时我就跟在小姑身后乱转，总想将她的小旗偷来玩。现在想来，那时小姑演的应当是武生了。
茂腔主要分为高密茂腔和胶州茂腔两派，代表剧目是“四大京”、“八大记”。“八大记”之首是我现在还能哼几段的《罗衫记》，而《赵美蓉观灯》正是“四大京”中《东京》的精华唱段。茂腔的唱词浅显易懂、诙谐有趣，多运用方言俚语，听起来备感亲切。以前农村人多数文化水平不高，茂腔直白通俗的戏文深受大家的喜爱和欢迎。
任何一种地方戏都有自己独特的唱腔特点。茂腔的唱腔委婉幽怨、质朴自然，尤其是女腔，常给人以悲凉哀怨之感。著名高密籍作家莫言曾说过，一听到熟悉的家乡戏那哀婉凄切的调子，就禁不住热泪盈眶。茂腔末尾的甩腔特别有味道，非专业演员很难唱出其中的韵味。茂腔的配乐比较柔婉舒缓，乡亲们听惯了茂腔和吕剧，就嫌京剧吵得慌。
《赵美蓉观灯》是以悲调为特色的茂腔中少见的一折开心戏，其戏文几乎将所有的花灯写尽，内容翔实丰富。最妙之处是它从女娲补天唱起，直唱到大宋朝，将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以及历史演义都囊括在了戏文中，所用的语言既生动又好懂，几十分钟的戏听下来丝毫不觉枯燥和重复。当听到“鳞刀鱼，赛银叶，旁边走的蟹子灯，扭扭嘴的海螺灯，一张一合的蛤蜊灯，蹦蹦跶跶的蛙子灯，龟呱儿龟呱儿的蛤蟆灯”时，我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笑容。“鳞刀鱼”正是我们老家一带对带鱼的俗称，而蛤蟆的叫声可不就是“龟呱儿龟呱儿”的嘛!
“白菜灯赛蓬松，摇头散发的芫荽灯，黄瓜灯一身刺，茄子灯紫荧荧，韭菜灯赛马鬃，葫子灯弯中儿中儿，南瓜地里造了反，北瓜地里乱了营。”将这些蔬菜描绘得多么形象生动!香菜，在我们那里叫“芫荽”。
耳听着《赵美蓉观灯》，那熟悉的乐曲和唱腔令我的心感到无比的熨帖，却又生出些许惆怅。早些年听戏的一幕幕往事不断在眼前涌现，令我心生无限感慨。流年似水，如花的青春不复再来，正如戏曲的辉煌不复再有一样。中国戏曲种类大约有三百六十多种，现在流传最广的也就是京剧、越剧、黄梅戏、评剧和豫剧五大剧种了。虽然茂腔也名列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，但如今，还有多少人尤其是年轻人还喜欢茂腔呢?茂腔虽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，其传承和进一步的发展却令人担忧。
我不由得想起了热爱昆曲的白先勇先生。他为了保护昆曲四处奔走呐喊，并自筹资金排演了青春版《牡丹亭》，使昆曲这一古老唯美的剧种重新大放光彩，并为许多年轻人所熟知和喜爱。我自惭没有先勇先生的名气和魄力，只能写这样一则小文来感怀一下茂腔，期盼茂腔能够得到更多戏曲爱好者的喜爱和传承…… （来源：东方烟草报 作者：宋智慧）
